第446章 山海行(23)[1/2页]
照理说,此人不该给堂堂英国公一种差点忽略掉此人感觉的,因为屈突达的身份和立场在这里,作为东都军中实际上的第一大军头、第二号人物,他不管是出于个人利益诉求还是被下属裹挟,很自然的就会有离散、撤军、逃亡的心思。
何况此人这些年胆气日薄,以至于有了“长腿将军”的绰号。
但是,可能是福至心灵,白横秋在瞥向此人的时候,忽然想起了此人的过往,额外记起了一件埋藏在大魏朝烟云盛世背后的旧事。
且说,屈突达这个人,资历是有的,出身也很正,发迹也很早,而他跟郑善叶一起落后于薛常雄、段威这些人一层,都是有原因的。其中,郑善叶是出身太好,而他母亲活着的时候管的特别严厉,以至于母亲去世后很快便放纵不法起来,被治罪降等,从此掉落了梯队;而屈突达的掉落滑坡,源自于他在先帝晚年时的一次事件。
彼时,屈突达年纪轻轻被委以重任,负责监察军务,在调查朝廷的备用战马时公正不阿,检查出隐藏的马匹两万多,这当然是一件好事,然而问题在于,晚年的那位大魏朝先帝已经严苛到一定份上了,其人闻讯震怒后,居然要在一日内杀掉太仆在内的所有马政体系内大小官吏一千五百人!
杀完再说!
屈突达能怎么办?
只能跪求先帝依照律法来处置,不要乱杀人。但先帝不许,只能再求跟这些人一起死,根本没别的路。
最后,先帝虽然醒悟,意识到这么干是让屈突达这种办事的人没了着落,从而放过了部分人,但屈突达经此一事,也只能变得保守、严肃起来,再也没了以往的锐气,一直到杨慎造反,才稍微放出点光彩,重新回到众人视野,到了曹林手中方才渐渐得用,出任一方,渐渐掌握兵马。
白横秋想到这件事,并不是说就断定了屈突达因为此事而就一定有了什么态度,譬如说对曹林的任用感激涕零,必然想要报恩;或者说晓得了屈突有了特定的人生信条,万事以保全属下性命为主……这些都有可能有,但也可能没有……问题的关键在于,白横秋现在意识到,经历了此事的屈突达不大可能是一个急躁的人,不大可能是一个浮于表面的人。
而既如此,那段威转告的“去了西都也要在窦孙等人之下”又算什么?
他为什么要这么说?为什么要装成这个庸俗的样子?
这个人行为举止有异……所以,不能用。
没错,白横秋找的这个“敌人”,并不是所谓立场上的“敌人”,不是找那个距离自己最远的人,否则冯无佚也可以杀了,罗术也可以宰了,他找的是在关键时刻可能失控背离自己的那个人,他要找那个可能使他勉力维持的联军崩溃的那个变数!
张行现在是瓮中之鳖,但既然当日的猛扑没有奏效,又怎么可能指望后来的围困会顺顺利利?
“东都军可以去替将军扫荡汲郡,夺回粮道。”屈突达这个时候当然不会生怯,他要的就是这个时候的坚定表达。
“那说句良心话,我也不敢对河间军下令?薛公还请自重。”白横秋肃然以对。
“幽州安乐都尉张公慎,见过房参军。”那人立即拱手。
“那就多谢白公了。”冯无佚精神微振。
而薛常雄这时候根本不吭声,只是冷眼旁观……这些人说的再好,他也不会赞同主动进攻的,至于李定既想去打李枢,又要参与围攻张行,那是这厮自己的事情,与他薛大将军无关。
薛常雄当即凛然。
而其人拢着手,夹在一群参军文书中离开大帐,来到外面飘着细雨的泥地里,一抬头,便看到中军大帐侧前方、将台下的棚子里,苏靖方正夹在一队甲士中间张望,刚要笑笑走过去,却不料身后忽然有人拽住自己,一回头,则是一位不认识的中年军官。
“白公,东都军士气低落,何妨以太原军、武安军、河间军,乃至于幽州军代之呢?”屈突达诚恳以对。“也是怕误了白公大事。”
“估计要散了。”房玄乔第一个回过神来,拢着袖子笑道。“那就这般说了吧,你二位各自随主将回营准备一二,寻个交代,然后只往我那里去,我跟着恩师回去做了文书,咱们便一起去圩子里打探虚实。”
坐在王怀通侧后方的房玄乔微微俯身,如果不是白横秋修为高深的话,恐怕根本看不到此人。
话到这里,白横秋忽然失声大笑,笑声中真气鼓荡,不止是震动军帐,便是外围整个中军大营都被裹住,而笑完之后,其人站起身来,以手指向在座诸人:“诸君,诸君!此番我若不来河北,尔等皆为张行脚下泥淖!如何还疑我不能分割天下之利与诸位呢?今日事,就这般定了!兵甲共尔持,利禄共尔取,天下亦可共享之1
这些人的立场动摇,可能出现的军事危机,甚至此行河北失利而走,他都有心理准备,只不过,他确实也要承认,从这次突袭的一开始,他的心理准备就似乎一直显得浅了些。
王怀通反而不解:“黜龙帮七个营,那日逃回去最少千匹马,足够吃下去,如何都说粮尽则士气必然涣散?”
这一次,打破沉默的还是薛常雄:“英国公,大魏还在呢1
帐外的棚子下面,无数军中将佐参军,虽不晓得“共”了什么,也早已经听得呆了,房玄乔、张公慎、苏靖方三人猬在一起,说些闲话相互试探,听到这里,同样不禁失神片刻。
屈突达没有半点迟疑,干脆起身,俯首行礼:“是1
其余十一人各自惊异,他们如何不懂这是某人最大政治许诺呢?
“杀马还是要计较一下的。”窦琦认真分析。“黜龙贼虽被围困,士气却是足的……我个人估计,杀马后前三五日也还是妥当的。”
而既然出言,白横秋却只能继续说了下去:“刚才大家说的都很好,东线便依照诸位所议,让郑善叶收兵防守?城,诸位以为如何?”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这位年轻的军阀点头以对:“别人倒也罢了,段公是我恩主,我自然愿意。”
而白横秋却扬声来言:“不管是谁,请先答应,否则,今日便可军法从事……曹林可死,则无人不可死1
“今日帐中十二人,段、薛、罗、李,可为四柱国;王冯可为两参军;其余人等可为一卫将军1白横秋言辞缓慢,却吐字清晰无误。
“应该是。”李定插嘴道。“快一些少一些,最多三五日的余地……”
而帐中许多人,只想发笑。
白横秋也看向了王怀通……他意识到了问题所在,王怀通跟冯无佚看起来是立场最相近的人,但实际上两人相差甚远,他们都是文人,都有些良心,都想用政治而非武力手段解决问题,这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但冯无佚是站在河北本地立场来看的,而王怀通是站在晋地立场来看的……所以,冯无佚是有可能倒向张行的,但王怀通却毫无疑问是自己人。
“说的好。”冯无佚听到议和便立即来了精神。
“劝降,怎么个劝法?”孙顺德冷笑不止。“能说得他张三倒戈卸甲,以礼来降?说句不好听的,便是他真答应了,且真这般来了,我们也要杀了他,不然谁知道他是不是攥着伏龙印藏着一柄龙骨锥,准备跟白公拼个你死我活呢?”
“诸位,道理很清楚,当着下面人不好说,现在我直接了当来说,此地,非东都军、太原军联手,不足以维持联军。”白横秋扫视其余人等,言辞干脆。“不是我信不过诸位,而是大军本就仓促联合,不能将军国生死大事托付给区区十日之谊!黜龙帮说我是擅天下之利者,那有些事情,我就擅断了……段公,请你都督武安军去汲郡,重建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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